青青草地

奥尔多·利奥波德

　　有些画闻名于世，是因为多历年所，被一代代人观赏，而在每一代人中，都可能遇到几双有鉴赏力的眼睛。

　　可我知道一幅很容易消失的画，除了一些爱四处游荡的鹿，它几乎全然不为世人所见。绘出这幅画的是一条河，而就是这同一条河，往往不等我领朋友去欣赏其画作，就会从人的视野中将画永远抹去。此后那幅画就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。

　　像其他艺术家一样，我那条河也是喜怒无常;其绘画灵感何时降临，创作情绪能延伸多久，从来都没有丝毫预兆。但是在仲夏季节，当大朵大朵的白云像舰队游弋于蓝天之际，当纯净无暇的好天气日复一日之时，单是为了看那条河会不会还在作画，也值得去一趟河边那些沙洲。

　　绘画始于河边宽宽的一溜泥沙地带，泥沙带薄薄地涂抹在因水位下降而露出的沙地上。当泥沙带在阳光下慢慢干涸之时，黄雀会来其间的那些小水塘中洗澡，而苍鹭、喧鸻、乌龟、浣熊和鹿，则会用足迹为那条带子镶饰一道花边。至此，接下来是否会发生什么尚不得而知。

　　然而，一旦看见这泥沙带因冒出荸荠苗而变绿，我就会开始细心观察，因为这就是那条河有心情作画的信号。几乎在一夜之间，荸荠苗就会铺成一片厚厚的草甸，那么青翠，那般茂密，连附近高坡上的田鼠也经不住这诱惑，于是会倾巢而出，来享用着青青草地。不难看出，田鼠爱整夜整夜地在天鹅绒般的草甸里穿梭，让芊芊草茎揉擦其两肋。匀称而迂曲的鼠径可证明它们在夜间迸发的激情。鹿也会来这草甸上四处溜达，显然是为了感受足踏青草的那份惬意。就连很少出穴的鼹鼠也挖掘隧道，穿过干燥的沙洲，来到那片带状荸荠草地，在那儿尽情地拱翻草皮，隆起土丘。

　　到这个时候，多得不计其数、小得无法辨认的植物幼苗，会从青草甸下温润的泥沙中勃然冒出。

　　要看到此画完成，至少得让那条河三个星期内不被人打扰。然后在某个晴朗的黎明，在太阳刚刚融化掉晨雾之后，再去看那片沙洲。这时那位艺术家已铺开各色颜料，并将其拌合着露珠泼洒到草间。现在那一溜比先前更绿的荸荠草甸会缀满五颜六色：猴面花之紫蓝、青兰花之粉红、茨菰花之乳白，其间还随处可见一株株红花半边莲将其红艳艳的矛尖刺向天空。在沙洲尽头，紧挨着一排柳树，有堇紫色的紫苑花和淡粉色的泽兰亭亭玉立。即便你始终都保持肃穆而谦恭，就像你去任何其美只会昙花一现的地方那样，你仍有可能会惊动一头狐红色的鹿，一头在没膝深的花草丛中欣然陶然的鹿。

　　别指望回头再看一眼那青青草地，因为那片草地将不复存在。要么是河水消退使其干枯，要么是水位上涨冲刷沙洲，使之又变回原来那片空空如也的沙地。不过，你或许会将那幅画挂在心中，并期望在另外某一个夏天，那条河又突然生出作画的心情。